第 85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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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5 章
瓊山深處, 民間傳言有妖獸出沒，向來人跡罕至。
因著山勢頗高，山峰如同藏於雲層中，常年煙霧繚繞。
第一個發現山中有魔族出沒的弟子, 便是深入瓊山中, 幫山下的村民找走失的孩子。
察覺到聳動的魔氣後, 弟子們立刻翻山尋源。
繼而，看到了山的裂隙, 和從裂隙底下“長”出來的低等魔族。
毫無疑問, 以淩寒聲為祭品的魔器青銅鼎, 第一個捅穿的位置, 就是瓊山的這道縫隙。
……
池蓁蓁日夜兼程, 在第四日天明, 抵達瓊山地界。
原本, 她還有些擔心。畢竟只知道大概方位，萬一瓊山是連綿的群山，或許還要找上許久, 平添波折。
誰曾想，甫一踏入，她就被沖天的魔氣淹沒。
沒有絲毫猶豫, 池蓁蓁連忙用靈力護住身體，才未被汙染靈智。
這麽強的魔氣……
難道, 這裏就有義父的魔陣？！
池蓁蓁面色一凝，立刻掩去了氣息, 隱匿身形, 沒有絲毫踟躕不決，小心翼翼地往魔氣四溢的中心區域接近。
一路前行了大約兩炷香功夫。
這會兒, 魔氣已經比外圍濃烈了百倍。
四周卻好似沒什麽動靜。
路上隨處可見的魔族，在此地，居然一個都沒有見到。
池蓁蓁猜測，或許，那些魔物在瓊山邊緣，已經被這裏極強的陣法吸進去了，成為了陣法啟動的一部分。
她咬了咬唇，表情頗有些肅然。
要快點了！
思及此，池蓁蓁加快了步伐，變回原形，“噌噌噌”幾下，穿梭在山間密林中。
等到瓊山最深處，魔氣已然遮天蔽日。
明明該是日出天明的時候，這裏卻像是混沌永夜。
不僅如此，周圍沒有風聲、水流聲、樹聲，亦沒有蟬鳴鳥叫。
寂靜得就像是在一塊墓地之中，而非凡間。
在這份令人心生恐懼的寂滅中，池蓁蓁用力捏了下拳，掌中變出那盞琥珀燈。
琥珀燈中最後的那絲神力，大抵已經被魔氣吞噬。
它成了毫無靈力的凡物。
似乎壓根無法承擔封上結界的重任。
池蓁蓁擰了擰眉，不願就此死心，思忖片刻，蹲下身，將琥珀燈放在地上，手指在手腕上輕輕一劃——
滴滴答答的鮮血自腕間溢出，流入燈芯內。
好疼！
她眉頭皺得極緊，卻始終沒有收手。
直到琥珀燈盛不下那些鮮紅血液，沿著邊緣落到地上。
“嘶——”
泥土表面陡然冒出一陣白煙。
像是被燙到了一般。
池蓁蓁不明所以，又靜靜等了會兒。
半晌，那塊土地，開始發出“轟隆轟隆”的地鳴聲。
地面以碰到鮮血的地方為中心，肉眼可見地開始迸裂。
“怎麽回事……”
如此怪誕的場景，令池蓁蓁愕然瞪大了眼睛，忍不住喃喃自語。
接著，她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，試圖離那道越來越大的裂隙遠一些。
約摸裂到一人半的寬度，地面終於顫顫巍巍地停止了震動。
下一瞬，魔霧從裂隙中沖天而起，如風卷纏雲般，迎面朝池蓁蓁襲來！
池蓁蓁暗叫了聲“不好”，掉頭就跑。
“阿蓁。”
跑出去十來步，倏地，背後傳來一道暗啞的聲音。
她腳步一頓，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。
尹祁正站在那道裂隙邊，依舊是窄袖黑衣，沒有戴面紗，妖冶艷麗的長相，不見魔氣。
恍然間，如同時光穿梭，一切都尚未改變。
仿佛只要池蓁蓁一回頭，那個最信賴的義父，就會站在她身後，無條件地答應她的一切要求。
她眼圈一燙，訥訥喊道：“義父……”
尹祁朝她招招手：“到義父這裏來。”
“……”
池蓁蓁已然回過神來，沒動，只是定定地註視著他。
尹祁緣何會出現在這裏，想來，一定不是因為預料到她會來。
那麽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……此地的陣法最為關鍵，需要尹祁親自來看著，防止任何可能的意外發生。
思及此，她嘴唇動了動，輕聲問了句：“義父，馬上，九州就會覆滅，對嗎？”
尹祁沒有作答，只是很平靜伸出手，堅持道：“阿蓁，到義父這裏來，會沒事的。”
池蓁蓁搖搖頭，“不。”
尹祁的眼神一下子暗下去，泛出巨蟒一般狠厲陰沈的意味來，“別犯傻。”
陡然間，池蓁蓁的眼淚從眼眶滑落，“你才別犯傻好嗎！義父！阿蓁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……”
話音尚未落下，原本寂靜無聲的山林，突兀地掀起了一陣邪風。
冬季，樹枝光禿禿的，沒有樹葉飄落。
風席過樹幹，依舊是“沙沙”作響。
尹祁表情一變，不再同池蓁蓁廢話，手掌翻了一下。
霎時間，池蓁蓁整個人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抓住了命脈，身子重重飛向尹祁那邊。
“唰——”
鞋底在地上蹭過去。
手腕已經落到了尹祁的掌中。
尹祁拉著池蓁蓁，制著她不讓她跑，又將她半掩在自己身後，沈沈開口：“玄月，別裝神弄鬼了，出來吧。”
“……”
怎麽會？
玄月這麽快就追上來了？！
她還以為自己把行蹤掩藏得很好呢。
池蓁蓁的目光裏再次露出驚訝之色，忍不住四下張望了幾眼。
幾息功夫，前方，憑空出現一道霜色身影。
玄月一步一步靠近兩人。
臉也緩緩變得清晰。
他在尹祁五步之外站定，面無表情地註視著他，開口道：“應奇，收手吧。”
尹祁故意嘲諷似的大笑了幾聲，“這句話，聽起來很像是神君的求饒。”
被如此尋釁，玄月也不惱，只是嘆息般地說著：“瓊山之外，各派弟子已經齊聚，你這個陣法，今日必然啟動不了。”
尹祁的計劃，九州各處都有正道弟子遍布，早就發現了端倪，也想出了應對之策。
縱然魔尊的力量強悍，那也只是邪道，受限極大。
自古，邪不壓正。
逆天而行是絕不可違之事。天道不會讓九州毀滅在尹祁手上。
無論神域插手與否，他都會失敗。
而玄月，今日前來，除了要帶走池蓁蓁之外，唯一的目的，就是將尹祁斬殺。
“瓊山將會是你的埋骨之處。”
他道。
尹祁：“哈！可笑！玄月，千年前你殺不了我，帝江殺不了我，千年之後亦然。”
“……”
聞言，玄月眉頭攏了一下。
尹祁：“退一萬步來說，就算魔陣被毀，只要魔界封不上，九州永無寧日，我亦可卷土重來。”
玄月：“所以，你今日必須命絕於此。”
話音落下，電光火石之間，氣流夾帶著強大的靈力，從兩人身上迸出，攻向對方！
速度太快，一切都變得不甚清晰。
只有黑與白的影子，在互相纏鬥著。
池蓁蓁剛剛已經被尹祁一掌推出了數丈遠，這會兒，她只能焦急地站在外頭跺腳。
怎麽辦？
現在該怎麽辦？
玄月和尹祁都在這裏，他們倆會不會一定要打到分出勝負？一定要有一方死才會停下？
池蓁蓁腦袋一團亂，在原地踱步幾圈。
只是，還未等她想出什麽法子，似曾相識的鈴音又一次在腦中響起。
“鐺——”
一瞬間，池蓁蓁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。
她雙目呆滯，一步一步，像個提線木偶一樣，不受控地朝尹祁和玄月纏鬥的地方走去。
玄月的餘光瞥見池蓁蓁的身影，動作一頓。
只這一瞬疏忽，肩膀上就被尹祁的魔氣重重劃開一道。
他回過神。
面前，尹祁的瞳孔已經變成了豎瞳，露出來的皮膚也隱隱透出紅色。
應奇的原身乃是燭九陰，人面蛇身。
他雖墮了魔，沒想到，竟然還保留著燭龍一族豎眼紅膚的特性。
尹祁冷笑著，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擊，“玄月上神，你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玄月：“不自量力。”
話音落下，靈壓便將尹祁震出了數丈遠。
尹祁收回架勢，沒有再往前。手中不知何時，已經握了一只搖鈴。
“鐺——”
“鐺——”
幾聲鈴響過後，“池蓁蓁”滿眼殺意凜然，赫然攻向玄月！
玄月一怔，條件反射就將她擋下。
“池蓁蓁”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架勢，手中的緞帶化作利刃，從四面八方飛向玄月。
此時，尹祁的聲音遠遠響起，如同來自天際：“你有了軟肋，就會如同千年前的我一樣。今日，你若一意阻攔，便從阿蓁的屍身上跨過去罷！”
……
裂隙中源源不斷地生出魔霧。
黑暗已經鋪天蓋地。
瓊山周圍都是一片黯色，好似獨立於九州之外，照不到絲毫陽光。
濃霧中，被搖鈴操控的“池蓁蓁”沒有任何感知，不知疲倦，只是機械地進攻、進攻、進攻，不顧自己的安危，拼死撲殺著眼前人。
九尾白狐也非普通妖族，若是不管不顧起來，力量驚人。
然而，玄月卻是投鼠忌器，生怕弄傷她，一意防守，並未還手。
“池蓁蓁”身體裏，那道被搖鈴囚困的、真正的池蓁蓁的意識，已經哭得快要暈厥。
“義父，義父，不要，不要……”
“求求你……”
這樣下去，玄月的力量被她耗盡，再與尹祁交戰……
莫非，結局註定兩敗俱傷嗎？
絕對不行！
池蓁蓁深吸了一口氣，凝神靜氣，試圖用靈識撞開搖鈴的操控。
“咚！”
“咚！”
“……”
一連撞了幾百下，卻毫無成效。
“池蓁蓁”還是肆無忌憚地揮灑著靈力，試圖在玄月身上留下一些傷，或是找準機會一擊斃命。
身體裏，真正的池蓁蓁卻已經精疲力盡。
她放棄抵抗，用最後一絲力氣，掌控了自己的身體，微微停頓，轉頭望了尹祁一眼。
那一雙漂亮的圓眼中，氤氳著朦朧霧氣。
像是春水中映著純白的梨花，柔軟可憐。
“……”
尹祁楞了一下。
在池蓁蓁還是一只小狐貍的時候，她在妖界受了欺負，回到妖王宮，便是如此望著尹祁的。
尹祁知道，她是想求他幫忙。
他當然可以將那些欺負她的小妖全部抹去，偏偏，卻狠下心來什麽都沒做，只將溫月送到她身邊。
尹祁需要的池蓁蓁，是一個能為他助力的大妖，要強大要柔軟，也要有軟肋，要可以受他把控。
她按照他的希望長大了。
然而，除此之外，她的一切，都是按照尹祁的喜好，一點一點被塑就，變成了現在的池蓁蓁。
他當然愛她。
但這無法阻攔宿命之路。
只是，這一眼，到底還是讓尹祁猶豫了。
不過這一猶豫，剎那間，烏黑的天空就被一道驚雷撕裂開來。
驟然，玄月已經壓制住了池蓁蓁，嘴唇翕動，飛快地念了段雷咒。
上神召喚而來的雷咒，威力非同凡響。
每一下雷光，都能劈開霧氣，直直地落向尹祁。
場面霎時調轉。
尹祁速度極快，晃動身形，如幻影一般，將每一道雷電閃開。
只是，雷電閃光遲遲不停，他終歸會有力竭的一刻。
尹祁空不出手來操縱搖鈴，池蓁蓁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，眼睛也恢覆神采。
她掙紮了太久，已然渾身脫力。
滿臉大汗，氣喘籲籲。
玄月眼疾手快地將她一把摟住，讓她整個身子靠在自己身上，“沒事吧？”
池蓁蓁摸了下臉，聲音嘶啞，“……沒事。”
頓了頓，她扯住了玄月的衣袖，哀哀求饒：“玄月，住手，住手，求求你，不要殺義父。”
這次，玄月不為所動。
池蓁蓁自己心裏也知道，若是玄月收手，尹祁也不會停下。
她抿了抿唇，正欲再說點什麽。
倏地，天色又重新變得昏沈。
玄月仰頭看了一眼，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，“……雷劫來了。”
池蓁蓁不解：“雷劫？”
玄月：“尹祁違反天道，又逆天而為，妄圖毀滅九州，招來了八萬雷劫。”
“什麽？！”
“今日就是他的死期。”
這會兒，尹祁的萬千魔兵，應該已經在瓊山之外，被那些聚集起來的凡間弟子消滅幹凈。
事實上，若不是池蓁蓁在這裏，玄月甚至無需動手。
天道已經不會放任尹祁繼續胡作非為下去了。
玄月話音落下，池蓁蓁整張臉“唰”一下變得慘白，“雷劫……”
她想到，當初，溫月就是死在了天劫之中，形神俱滅。
天劫永不可避。
哪怕尹祁有逆天之能，只要在九州之內，就逃不開天劫。
可是，她歷盡千辛萬苦、好不容易才覆生了溫月，如何再能承受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呢？
“……”
池蓁蓁垂下眸，擡起手，指尖撫過心口。
終於，下定了決心。
“玄月。”
“嗯？”
池蓁蓁揚起臉，朝他柔柔一笑，又喚道：“夫君。”
玄月怔了一下。
只這一個楞神的功夫，池蓁蓁已然脫離了他的懷抱，毫不猶豫地沖進了雷陣中。
“池蓁蓁！”
玄月立刻停下雷咒，追她而去。
只是，這會兒，第一道雷劫也已經降下來。
紅衣少女在半空中變成了白狐，替尹祁擋下了這一擊。
它的九尾尚未全數長回去。
不過一下，就將它剩下的尾巴劈斷。
“阿蓁！”
池蓁蓁忍著撕心裂肺的劇痛，用最後的妖力勉強保持住原型，重重撲向尹祁。
尹祁條件反射地將她接住。
小狐貍的意圖並不明顯，所有人都沒有防備，眼睜睜地看著它帶著尹祁，一同跌入那道冒著魔氣的裂隙之中。
“阿蓁！”
“……池蓁蓁！”
池蓁蓁：“夫君，先再見啦。”
……
白狐身上有晏知月一半的血肉，也有神器碎片一半的神力。
它用自己的神魂血肉和妖力，代替神器，重鑄了魔界的封印，將魔界再次封回九州地底。
而為禍三界的魔尊尹祁，在天劫降臨之時，被強行帶回魔界。
世人皆不知所蹤。
此後，各門各派將遺留在凡間的魔族悉數消滅，又經歷了數年的爭權之亂後，九州重回寧靜。
-
六百年後。
上神玄月在閉關六百年之後，終於，第一次踏出了折雲殿。
紫蝶早就候在殿門外，聽到動靜後，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：“神君。”
“嗯。”
玄月的聲音比從前更加低沈，也更加冷淡。
紫蝶總覺得緊張不已，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瞥了他一眼，倏地一楞。
“神君，你、你怎麽……”
玄月與六百年前已然判若兩人。
他的容顏依舊，仙氣飄飄，但臉上白得毫無血色，像是從古墓中爬出來的屍首，不見絲毫活氣。
神力亦是大大削弱，渾身上下的氣息都比鼎盛時要弱了許多。
或許，連從前的一半都沒有了。
紫蝶嚇壞了，以為數百年閉關之後，他已經走火入魔。
但玄月似乎未曾察覺，只是平靜地吩咐道：“去尋些吃的來，要細軟的，適合孩子的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紫蝶雖是應下，但心中難免狐疑。
神域中哪有孩子需要吃東西的啊。
況且，神君剛剛出關，為何要孩子用的食物呢？
……
待紫蝶離開後，玄月回到殿中。
此刻，折雲殿與數百年前也已經截然不同。
殿內最中間處，放了一只巨大的鼎爐，燃著熊熊烈火。
而鼎爐中央上空，懸浮著一顆白色的珍珠，看得出是從耳珰上弄下來的珍珠，但卻有嬰兒大小，大得古怪。
玄月坐到鼎爐邊，掀起衣袖，隨手切下一塊身上的肉，丟進火中。
煉化過後，那顆珍珠又長大了些許。
裏頭隱隱約約露出嬰兒的輪廓。
見狀，他滿意地牽了下唇。
六百年前，池蓁蓁以身祭印，神魂血肉皆成了封印的一部分，等同於灰飛煙滅，連轉世重生都不能有。
玄月尋遍三界，嘗試了無數方法，終於，在越陽山尋到了一抹她殘留下來的氣息。
那是她用來存放八尾妖力的臂釧。
當時，池蓁蓁隨手把玩著，不小心弄下了一塊金片。
玄月用那塊金片裏的絲絲妖氣，佐以自己的神仙肉和神仙血，煉制六百年，重新為她捏好了一副神魂和身軀。
她馬上就要回來了。
與自己血肉相連的池蓁蓁，他的妻子。
這次，無人能阻礙，他們的故事，由他開始。
千年萬年，非死不休。
【正文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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瓊山深處, 民間傳言有妖獸出沒，向來人跡罕至。
因著山勢頗高，山峰如同藏於雲層中，常年煙霧繚繞。
第一個發現山中有魔族出沒的弟子, 便是深入瓊山中, 幫山下的村民找走失的孩子。
察覺到聳動的魔氣後, 弟子們立刻翻山尋源。
繼而，看到了山的裂隙, 和從裂隙底下“長”出來的低等魔族。
毫無疑問, 以淩寒聲為祭品的魔器青銅鼎, 第一個捅穿的位置, 就是瓊山的這道縫隙。
……
池蓁蓁日夜兼程, 在第四日天明, 抵達瓊山地界。
原本, 她還有些擔心。畢竟只知道大概方位，萬一瓊山是連綿的群山，或許還要找上許久, 平添波折。
誰曾想，甫一踏入，她就被沖天的魔氣淹沒。
沒有絲毫猶豫, 池蓁蓁連忙用靈力護住身體，才未被汙染靈智。
這麽強的魔氣……
難道, 這裏就有義父的魔陣？！
池蓁蓁面色一凝，立刻掩去了氣息, 隱匿身形, 沒有絲毫踟躕不決，小心翼翼地往魔氣四溢的中心區域接近。
一路前行了大約兩炷香功夫。
這會兒, 魔氣已經比外圍濃烈了百倍。
四周卻好似沒什麽動靜。
路上隨處可見的魔族，在此地，居然一個都沒有見到。
池蓁蓁猜測，或許，那些魔物在瓊山邊緣，已經被這裏極強的陣法吸進去了，成為了陣法啟動的一部分。
她咬了咬唇，表情頗有些肅然。
要快點了！
思及此，池蓁蓁加快了步伐，變回原形，“噌噌噌”幾下，穿梭在山間密林中。
等到瓊山最深處，魔氣已然遮天蔽日。
明明該是日出天明的時候，這裏卻像是混沌永夜。
不僅如此，周圍沒有風聲、水流聲、樹聲，亦沒有蟬鳴鳥叫。
寂靜得就像是在一塊墓地之中，而非凡間。
在這份令人心生恐懼的寂滅中，池蓁蓁用力捏了下拳，掌中變出那盞琥珀燈。
琥珀燈中最後的那絲神力，大抵已經被魔氣吞噬。
它成了毫無靈力的凡物。
似乎壓根無法承擔封上結界的重任。
池蓁蓁擰了擰眉，不願就此死心，思忖片刻，蹲下身，將琥珀燈放在地上，手指在手腕上輕輕一劃——
滴滴答答的鮮血自腕間溢出，流入燈芯內。
好疼！
她眉頭皺得極緊，卻始終沒有收手。
直到琥珀燈盛不下那些鮮紅血液，沿著邊緣落到地上。
“嘶——”
泥土表面陡然冒出一陣白煙。
像是被燙到了一般。
池蓁蓁不明所以，又靜靜等了會兒。
半晌，那塊土地，開始發出“轟隆轟隆”的地鳴聲。
地面以碰到鮮血的地方為中心，肉眼可見地開始迸裂。
“怎麽回事……”
如此怪誕的場景，令池蓁蓁愕然瞪大了眼睛，忍不住喃喃自語。
接著，她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，試圖離那道越來越大的裂隙遠一些。
約摸裂到一人半的寬度，地面終於顫顫巍巍地停止了震動。
下一瞬，魔霧從裂隙中沖天而起，如風卷纏雲般，迎面朝池蓁蓁襲來！
池蓁蓁暗叫了聲“不好”，掉頭就跑。
“阿蓁。”
跑出去十來步，倏地，背後傳來一道暗啞的聲音。
她腳步一頓，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。
尹祁正站在那道裂隙邊，依舊是窄袖黑衣，沒有戴面紗，妖冶艷麗的長相，不見魔氣。
恍然間，如同時光穿梭，一切都尚未改變。
仿佛只要池蓁蓁一回頭，那個最信賴的義父，就會站在她身後，無條件地答應她的一切要求。
她眼圈一燙，訥訥喊道：“義父……”
尹祁朝她招招手：“到義父這裏來。”
“……”
池蓁蓁已然回過神來，沒動，只是定定地註視著他。
尹祁緣何會出現在這裏，想來，一定不是因為預料到她會來。
那麽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……此地的陣法最為關鍵，需要尹祁親自來看著，防止任何可能的意外發生。
思及此，她嘴唇動了動，輕聲問了句：“義父，馬上，九州就會覆滅，對嗎？”
尹祁沒有作答，只是很平靜伸出手，堅持道：“阿蓁，到義父這裏來，會沒事的。”
池蓁蓁搖搖頭，“不。”
尹祁的眼神一下子暗下去，泛出巨蟒一般狠厲陰沈的意味來，“別犯傻。”
陡然間，池蓁蓁的眼淚從眼眶滑落，“你才別犯傻好嗎！義父！阿蓁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……”
話音尚未落下，原本寂靜無聲的山林，突兀地掀起了一陣邪風。
冬季，樹枝光禿禿的，沒有樹葉飄落。
風席過樹幹，依舊是“沙沙”作響。
尹祁表情一變，不再同池蓁蓁廢話，手掌翻了一下。
霎時間，池蓁蓁整個人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抓住了命脈，身子重重飛向尹祁那邊。
“唰——”
鞋底在地上蹭過去。
手腕已經落到了尹祁的掌中。
尹祁拉著池蓁蓁，制著她不讓她跑，又將她半掩在自己身後，沈沈開口：“玄月，別裝神弄鬼了，出來吧。”
“……”
怎麽會？
玄月這麽快就追上來了？！
她還以為自己把行蹤掩藏得很好呢。
池蓁蓁的目光裏再次露出驚訝之色，忍不住四下張望了幾眼。
幾息功夫，前方，憑空出現一道霜色身影。
玄月一步一步靠近兩人。
臉也緩緩變得清晰。
他在尹祁五步之外站定，面無表情地註視著他，開口道：“應奇，收手吧。”
尹祁故意嘲諷似的大笑了幾聲，“這句話，聽起來很像是神君的求饒。”
被如此尋釁，玄月也不惱，只是嘆息般地說著：“瓊山之外，各派弟子已經齊聚，你這個陣法，今日必然啟動不了。”
尹祁的計劃，九州各處都有正道弟子遍布，早就發現了端倪，也想出了應對之策。
縱然魔尊的力量強悍，那也只是邪道，受限極大。
自古，邪不壓正。
逆天而行是絕不可違之事。天道不會讓九州毀滅在尹祁手上。
無論神域插手與否，他都會失敗。
而玄月，今日前來，除了要帶走池蓁蓁之外，唯一的目的，就是將尹祁斬殺。
“瓊山將會是你的埋骨之處。”
他道。
尹祁：“哈！可笑！玄月，千年前你殺不了我，帝江殺不了我，千年之後亦然。”
“……”
聞言，玄月眉頭攏了一下。
尹祁：“退一萬步來說，就算魔陣被毀，只要魔界封不上，九州永無寧日，我亦可卷土重來。”
玄月：“所以，你今日必須命絕於此。”
話音落下，電光火石之間，氣流夾帶著強大的靈力，從兩人身上迸出，攻向對方！
速度太快，一切都變得不甚清晰。
只有黑與白的影子，在互相纏鬥著。
池蓁蓁剛剛已經被尹祁一掌推出了數丈遠，這會兒，她只能焦急地站在外頭跺腳。
怎麽辦？
現在該怎麽辦？
玄月和尹祁都在這裏，他們倆會不會一定要打到分出勝負？一定要有一方死才會停下？
池蓁蓁腦袋一團亂，在原地踱步幾圈。
只是，還未等她想出什麽法子，似曾相識的鈴音又一次在腦中響起。
“鐺——”
一瞬間，池蓁蓁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。
她雙目呆滯，一步一步，像個提線木偶一樣，不受控地朝尹祁和玄月纏鬥的地方走去。
玄月的餘光瞥見池蓁蓁的身影，動作一頓。
只這一瞬疏忽，肩膀上就被尹祁的魔氣重重劃開一道。
他回過神。
面前，尹祁的瞳孔已經變成了豎瞳，露出來的皮膚也隱隱透出紅色。
應奇的原身乃是燭九陰，人面蛇身。
他雖墮了魔，沒想到，竟然還保留著燭龍一族豎眼紅膚的特性。
尹祁冷笑著，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擊，“玄月上神，你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玄月：“不自量力。”
話音落下，靈壓便將尹祁震出了數丈遠。
尹祁收回架勢，沒有再往前。手中不知何時，已經握了一只搖鈴。
“鐺——”
“鐺——”
幾聲鈴響過後，“池蓁蓁”滿眼殺意凜然，赫然攻向玄月！
玄月一怔，條件反射就將她擋下。
“池蓁蓁”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架勢，手中的緞帶化作利刃，從四面八方飛向玄月。
此時，尹祁的聲音遠遠響起，如同來自天際：“你有了軟肋，就會如同千年前的我一樣。今日，你若一意阻攔，便從阿蓁的屍身上跨過去罷！”
……
裂隙中源源不斷地生出魔霧。
黑暗已經鋪天蓋地。
瓊山周圍都是一片黯色，好似獨立於九州之外，照不到絲毫陽光。
濃霧中，被搖鈴操控的“池蓁蓁”沒有任何感知，不知疲倦，只是機械地進攻、進攻、進攻，不顧自己的安危，拼死撲殺著眼前人。
九尾白狐也非普通妖族，若是不管不顧起來，力量驚人。
然而，玄月卻是投鼠忌器，生怕弄傷她，一意防守，並未還手。
“池蓁蓁”身體裏，那道被搖鈴囚困的、真正的池蓁蓁的意識，已經哭得快要暈厥。
“義父，義父，不要，不要……”
“求求你……”
這樣下去，玄月的力量被她耗盡，再與尹祁交戰……
莫非，結局註定兩敗俱傷嗎？
絕對不行！
池蓁蓁深吸了一口氣，凝神靜氣，試圖用靈識撞開搖鈴的操控。
“咚！”
“咚！”
“……”
一連撞了幾百下，卻毫無成效。
“池蓁蓁”還是肆無忌憚地揮灑著靈力，試圖在玄月身上留下一些傷，或是找準機會一擊斃命。
身體裏，真正的池蓁蓁卻已經精疲力盡。
她放棄抵抗，用最後一絲力氣，掌控了自己的身體，微微停頓，轉頭望了尹祁一眼。
那一雙漂亮的圓眼中，氤氳著朦朧霧氣。
像是春水中映著純白的梨花，柔軟可憐。
“……”
尹祁楞了一下。
在池蓁蓁還是一只小狐貍的時候，她在妖界受了欺負，回到妖王宮，便是如此望著尹祁的。
尹祁知道，她是想求他幫忙。
他當然可以將那些欺負她的小妖全部抹去，偏偏，卻狠下心來什麽都沒做，只將溫月送到她身邊。
尹祁需要的池蓁蓁，是一個能為他助力的大妖，要強大要柔軟，也要有軟肋，要可以受他把控。
她按照他的希望長大了。
然而，除此之外，她的一切，都是按照尹祁的喜好，一點一點被塑就，變成了現在的池蓁蓁。
他當然愛她。
但這無法阻攔宿命之路。
只是，這一眼，到底還是讓尹祁猶豫了。
不過這一猶豫，剎那間，烏黑的天空就被一道驚雷撕裂開來。
驟然，玄月已經壓制住了池蓁蓁，嘴唇翕動，飛快地念了段雷咒。
上神召喚而來的雷咒，威力非同凡響。
每一下雷光，都能劈開霧氣，直直地落向尹祁。
場面霎時調轉。
尹祁速度極快，晃動身形，如幻影一般，將每一道雷電閃開。
只是，雷電閃光遲遲不停，他終歸會有力竭的一刻。
尹祁空不出手來操縱搖鈴，池蓁蓁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，眼睛也恢覆神采。
她掙紮了太久，已然渾身脫力。
滿臉大汗，氣喘籲籲。
玄月眼疾手快地將她一把摟住，讓她整個身子靠在自己身上，“沒事吧？”
池蓁蓁摸了下臉，聲音嘶啞，“……沒事。”
頓了頓，她扯住了玄月的衣袖，哀哀求饒：“玄月，住手，住手，求求你，不要殺義父。”
這次，玄月不為所動。
池蓁蓁自己心裏也知道，若是玄月收手，尹祁也不會停下。
她抿了抿唇，正欲再說點什麽。
倏地，天色又重新變得昏沈。
玄月仰頭看了一眼，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，“……雷劫來了。”
池蓁蓁不解：“雷劫？”
玄月：“尹祁違反天道，又逆天而為，妄圖毀滅九州，招來了八萬雷劫。”
“什麽？！”
“今日就是他的死期。”
這會兒，尹祁的萬千魔兵，應該已經在瓊山之外，被那些聚集起來的凡間弟子消滅幹凈。
事實上，若不是池蓁蓁在這裏，玄月甚至無需動手。
天道已經不會放任尹祁繼續胡作非為下去了。
玄月話音落下，池蓁蓁整張臉“唰”一下變得慘白，“雷劫……”
她想到，當初，溫月就是死在了天劫之中，形神俱滅。
天劫永不可避。
哪怕尹祁有逆天之能，只要在九州之內，就逃不開天劫。
可是，她歷盡千辛萬苦、好不容易才覆生了溫月，如何再能承受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呢？
“……”
池蓁蓁垂下眸，擡起手，指尖撫過心口。
終於，下定了決心。
“玄月。”
“嗯？”
池蓁蓁揚起臉，朝他柔柔一笑，又喚道：“夫君。”
玄月怔了一下。
只這一個楞神的功夫，池蓁蓁已然脫離了他的懷抱，毫不猶豫地沖進了雷陣中。
“池蓁蓁！”
玄月立刻停下雷咒，追她而去。
只是，這會兒，第一道雷劫也已經降下來。
紅衣少女在半空中變成了白狐，替尹祁擋下了這一擊。
它的九尾尚未全數長回去。
不過一下，就將它剩下的尾巴劈斷。
“阿蓁！”
池蓁蓁忍著撕心裂肺的劇痛，用最後的妖力勉強保持住原型，重重撲向尹祁。
尹祁條件反射地將她接住。
小狐貍的意圖並不明顯，所有人都沒有防備，眼睜睜地看著它帶著尹祁，一同跌入那道冒著魔氣的裂隙之中。
“阿蓁！”
“……池蓁蓁！”
池蓁蓁：“夫君，先再見啦。”
……
白狐身上有晏知月一半的血肉，也有神器碎片一半的神力。
它用自己的神魂血肉和妖力，代替神器，重鑄了魔界的封印，將魔界再次封回九州地底。
而為禍三界的魔尊尹祁，在天劫降臨之時，被強行帶回魔界。
世人皆不知所蹤。
此後，各門各派將遺留在凡間的魔族悉數消滅，又經歷了數年的爭權之亂後，九州重回寧靜。
-
六百年後。
上神玄月在閉關六百年之後，終於，第一次踏出了折雲殿。
紫蝶早就候在殿門外，聽到動靜後，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：“神君。”
“嗯。”
玄月的聲音比從前更加低沈，也更加冷淡。
紫蝶總覺得緊張不已，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瞥了他一眼，倏地一楞。
“神君，你、你怎麽……”
玄月與六百年前已然判若兩人。
他的容顏依舊，仙氣飄飄，但臉上白得毫無血色，像是從古墓中爬出來的屍首，不見絲毫活氣。
神力亦是大大削弱，渾身上下的氣息都比鼎盛時要弱了許多。
或許，連從前的一半都沒有了。
紫蝶嚇壞了，以為數百年閉關之後，他已經走火入魔。
但玄月似乎未曾察覺，只是平靜地吩咐道：“去尋些吃的來，要細軟的，適合孩子的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紫蝶雖是應下，但心中難免狐疑。
神域中哪有孩子需要吃東西的啊。
況且，神君剛剛出關，為何要孩子用的食物呢？
……
待紫蝶離開後，玄月回到殿中。
此刻，折雲殿與數百年前也已經截然不同。
殿內最中間處，放了一只巨大的鼎爐，燃著熊熊烈火。
而鼎爐中央上空，懸浮著一顆白色的珍珠，看得出是從耳珰上弄下來的珍珠，但卻有嬰兒大小，大得古怪。
玄月坐到鼎爐邊，掀起衣袖，隨手切下一塊身上的肉，丟進火中。
煉化過後，那顆珍珠又長大了些許。
裏頭隱隱約約露出嬰兒的輪廓。
見狀，他滿意地牽了下唇。
六百年前，池蓁蓁以身祭印，神魂血肉皆成了封印的一部分，等同於灰飛煙滅，連轉世重生都不能有。
玄月尋遍三界，嘗試了無數方法，終於，在越陽山尋到了一抹她殘留下來的氣息。
那是她用來存放八尾妖力的臂釧。
當時，池蓁蓁隨手把玩著，不小心弄下了一塊金片。
玄月用那塊金片裏的絲絲妖氣，佐以自己的神仙肉和神仙血，煉制六百年，重新為她捏好了一副神魂和身軀。
她馬上就要回來了。
與自己血肉相連的池蓁蓁，他的妻子。
這次，無人能阻礙，他們的故事，由他開始。
千年萬年，非死不休。
【正文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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